時間:2021年11月16日 分類:文學論文 次數:
內容摘要:《原野》是曹禺創作的戲劇中一出帶有濃厚的神秘主義的復仇型悲劇,全劇充滿著一種野性的較量與征服,關于曹禺的戲劇研究,大多集中在《雷雨》,而對《原野》的研究相對較少涉及。 “美丑對照原則”是雨果提出的在作品中使用的藝術手段,作用是增加讀者的反差心理,讓作品更加飽滿,增加可讀性,本論文主要以雨果的“美丑對照原則”來重新詮釋曹禺的戲劇創作,分別從人物仇虎的外表與內心的反差,不同人物之間鮮明的對比以及環境的恐怖因素所產生的悲劇美三個方面來分析,通過此視角的探究更深刻地了解曹禺戲劇《原野》的內涵。
關鍵詞:“美丑對照原則” 《原野》 仇虎 復仇 悲劇
《原野》以仇虎的復仇為主線,探討人性選擇以及封建社會的倫理道德問題,其實更是在探討在封建社會壓制下如何做一個“人”的問題,戲劇中仇虎和金子經常探討的就是關于遙遠的充滿“金子”的世界,流露出兩個人對物質和精神的強烈追求,同時也是由于封建制度道德束縛的壓迫,“金子”世界的存在相當于一個烏托邦理想世界的幻想。 雨果的“美丑對照原則”最早是在《克倫威爾序言》中提出來的,簡單概括就是崇高與滑稽,優美與丑怪的對立統一,目的就是在于把美丑之間的距離擴大,使美的更美,丑的更丑,達到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這一原則的使用讓作品的情節更加曲折,更能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給人們的心理造成強烈的沖擊。 “美丑對照”原則的內核深處彰顯的是美學思想的創作法則,這是由于雨果對真理、“美丑”“正反”兩面辯證統一的認識所引起的,雨果對這一原則的提出最大的功用就是完整、生動、立體地把握真理,《原野》中不得不說曹禺對此原則的運用頗為有力。
一.人物自身的對比——仇虎的丑陋外表與善良的內心
曹禺的戲劇《原野》中,我們可以看到雨果的“美丑對照原則”的體現首先是在人物自身上,尤其是中心人物仇虎的丑陋外表和善良清醒內心世界的鮮明對比。 曹禺通過賦予仇虎丑陋的外貌,階下囚逃犯的身份,與內在極端的善良淳樸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從而高度地歌頌了人性的崇高,強烈地鞭撻了被封建社會壓制的自由靈魂。 仇虎身上反抗的意志、熾熱的性愛表達、以及果敢粗野的命運抉擇,都顯示了他是一個“原野”人。
而就是這樣的人,有著鮮活的生命力,曹禺卻賦予他丑陋的外表,“他頭發像亂麻,碩大無比的怪臉,眉毛垂下來,右腿打成瘸跛,背凸起仿佛藏著一個小包袱。 筋肉暴突,腿是兩根鐵柱。 ”但仇虎的內心卻無時無刻不奔涌著希望的“原野”,仇虎的自我意識和反省能力遠超常人,這都是善良的人所具備的高貴品質。
曹禺運用了鮮明的“美丑對照原則”來突出人物的真善美,仇虎作為一個在逃的囚犯,曾經失去自由被困鎖在牢籠里,但是依舊不忘對自由的追求,一如既往地實施自己復仇的計劃,仇虎這個人物也被曹禺賦予了未蒙受現代文明腐蝕的“原野性”的元素:比如他對自己外貌的清晰認識,拒絕諂媚和謊言的欺騙,一見到白傻子,問他:“我難看不難看? 你看我丑不丑? ”當白傻子因為害怕說出你不難看不丑的時候,仇虎卻很暴躁地說:“誰說我不丑! 誰說我不丑! ”又如在焦家發生沖突和爭執后,對金子說:“怕什么,這血擦在哪兒不是一樣讓人看出來,血洗得掉,這‘心’跟誰能夠洗得明白,”“現在那黃子鋪的地方只有你一個人配去了”等等都意味著他已經意識到自己不配成為一個“人”,他的負擔讓他無法前行。
他本是要堅決復仇,但是當看到了大星,在內心周旋猶豫,他把自己要復仇的故事間接講給大星,希望洗刷自己良心的不安; 當和金子逃竄在幽森的叢林中,他潛意識中看到了慘死的父親和妹妹的幻相,同時又想到了無辜慘死的嬰兒黑子,陷入深深的內疚和自責當中,最后徹底完成人性的絕望,只能以自殺來結束這場注定走向悲劇的命運,戲劇的結尾他用力把鐵鐐擲道遠遠的鐵軌上,精神的清醒讓他注定無法茍且偷生。 仇虎選擇自殺身亡來追逐自己內心的真理,使得仇虎內心的善良與外表的丑陋形成鮮明的對比,作為一個善良又極度清醒的人,“美丑對照原則”在仇虎的外貌和個人內心品質上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反映和充分的體現。
雨果指出自然與社會中“美丑共存”的普遍事實,雨果說凡人身上善惡并存還不夠有說服力的話,那么英雄或者偉人身上也存在著善惡兩重傾向也說明世界正反兩極辯證統一的普遍性與本質性。 也正是由于這點,他們才打動人心; 正是由于這點,他們才有戲劇意味。
雨果提出“美丑對照”,其重心毫無疑問是“丑”,因為“美”一直占據文學的主流和中心,挖掘生活中的苦難因素并使之浮出水面才是文藝創作迫切想實現的目的。 這種原則的運用使人物形象更加鮮明豐滿,仇虎的丑陋與善良的內心形成了鮮明的映襯,使得仇虎的“善良”更為難得可貴,而戲劇中其他人物的丑顯得更“惡”,給讀者帶來極其鮮明的藝術感受,在這種強烈的美丑、善惡的襯托對照之下,讀者當然會對惡和丑更加反感,也更能發現戲劇中蘊含的善和美。
在《原野》的第三幕中曹禺也表達了這樣的訴求:“在黑的原野里,我們尋不出他一絲的‘丑’,反之,逐漸發現他是美的,值得人的高貴的同情的。 他代表著一種被重重壓迫的真人,在林中重演他所遭受的不公。 ”這句話其實也映照了雨果一直倡導的“美丑對照原則”的終極目的,即通過大量的“惡”的展現和鋪墊,更加強烈地反襯出作者理想世界中對于“至善”、“至美”的追求。
二.人物與人物之間“美丑對照原則”的體現
首先是仇虎和金子之間所產生的“美丑對照”效應,仇虎外貌丑陋不堪,但是金子卻是一位美麗、潑辣、機智、勇敢女性,充滿幻想,內心如火一樣熾熱的女性。 仇虎這樣一個丑陋不堪的男人卻吸引了這個美麗潑辣大膽的女人,兩個人在封建統治下的大膽結合可以說有一種反抗世俗的戲劇之美。 自從金子與仇虎相處度過了十天,享受了情投意合的愛情之后,她就敢于拋棄,敢于斗爭,與仇虎一同逃走,這是一個“娜拉出走”的故事,“原野”也在金子身上得到了彰顯,她對仇虎的愛充滿了野性的刺激。
不僅如此,白傻子和金子的交集也有類似的對比效果,白傻子是愚昧白癡的存在,而金子妖嬈聰明伶俐,當金子低柔調戲白傻子希望他不要泄密的時候,白傻子卻在傻乎乎地研究鼻涕是甜的還是咸的,這個情節在第一幕中產生了濃烈的喜劇效果,增加了戲劇的張力和豐富度,正好對應了雨果所闡述的滑稽丑怪所引發的美,不協調是形成此場景喜劇性的根源,而白傻子更是因為白癡的舉動讓人啼笑皆非。 正如雨果明確點出了滑稽丑怪作為崇高優美的配角和對照,“配角”說明其次要地位,“對照”說明作為手段的工具性地位。
其次仇虎與大星兩個人物之間也體現了曹禺對“美丑對照”原則的使用。 仇虎本人的清醒與大星的糊涂產生了鮮明的對比,仇虎無論是剛出場還是在準備復仇過程中,都有自己清晰的自我意識,復仇過程中雖然因為善良有所猶豫和周旋,但時時刻刻都保持了自己的獨立和清醒的態度,而大星無論是面對焦氏和金子之間的婆媳矛盾,還是仇虎和金子之間的私情,即使慢慢了解了仇虎的復仇計劃,都選擇了回避和緘默的愚昧態度,大星猶豫不決,唯唯諾諾,是一個有點窩囊廢氣質,沒有太多自我意識的人,面對婆媳矛盾,自己的妻子出軌仇虎情感沖突,顯得愚鈍和麻木和怯懦。 他試圖自我說服自己忽略問題和自我的感受,庸庸碌碌,糊糊涂涂地過日子。 仇虎和大星在人生態度上的鮮明對比,讓我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兩個典型的人物形象。
最后,對于焦氏而言,作為一個曾經的地主婆,心狠手辣惡毒,詛咒金子并且用針扎小人,是陰冷心機的化身,曹禺描述她“失了眸子的眼里藏匿著什么神秘。 她有著失了瞳仁的人的猜疑,性格急躁,敏感的耳朵四面八方啼聽著”,刻畫焦母的“敏感”可以說是十分到位。 焦母一生作孽甚多,但是明知大勢已去,卻還在保護自己的家族私欲,焦氏的性格在戲劇中缺少來源,沒有現實感依據,更讓人感受到人物的變態與分裂。
她布滿圈套,先是挑動大星對金子的仇恨,甚至暗示大星殺死金子,焦母的內心丑陋與惡毒又與金子散發的年輕女性的魅力形成鮮明的對比,對于兩人的內心世界而言,婆媳相處的過程中,金子始終沒有想要殺害焦母的想法,她只是面對焦母的刁難作出自己的反抗奪得自主權,怕焦母跌倒甚至過去攙扶,可以說金子始終沒有害人之心,這與焦母的惡意揣度想要置她于死地形成了“美丑對照”。
雨果說,戲劇的特點就是真實,真實產生于兩種典型,即崇高優美與滑稽丑怪兩者非常自然的結合。 雨果的“真理”已經不是古典主義為王權服務的那個“真理”了,而是“善與惡、美與丑、高尚與卑劣”混雜著的生活真實。 不得不說在戲劇《原野》中曹禺的使用增加了戲劇的厚度和美學深度,打破了人物與人物之間善與惡,美與丑的機械組合。 就像雨果指出的,此原則的運用使得人物的外在形象和內在品質有了一定的反差,所以在描寫人物的雙重性和展現戲劇沖突時,才能真實地把人物的性格和本質表達出來,讀者和觀眾也更能享受到美的深層愉悅。
三.美丑對照之環境的恐怖產生了“悲劇”美
《原野》中肅殺陰冷的環境也同樣讓我們在恐怖中感受到戲劇所營造的悲劇之美,環境中的恐怖因素讓整部戲劇呈現出美的體驗氛圍。 每幕開頭的環境塑造就說明了這個道理,比如序幕描述的秋天的原野,從巨樹、秋蟬、老屋、燈光等是神秘的,營造了恐怖氛圍,但卻蘊含著生命力。 這些景物也帶著特定的象征意味,如黑林子意味著無盡的苦難,火車以及通向天邊的鐵軌意味著希望等。
第一幕中出現的景物意象,暮風、成群的烏鴉、凄厲的聲音等,第三幕中還出現了閻羅王、判官、牛首馬面、青面小鬼以及死者的鬼魂,特別是廟里的鼓聲和叫魂聲,陰森恐怖場景塑造,也襯托了人物的心理,通過景物和周圍環境的恐怖來與中心人物內心的世界相互交流,渲染了戲劇氛圍,起到了很好的藝術效果。 《原野》的標題與每幕開頭片段的環境描寫形成鮮明的對比,序幕的兩句話“大地是沉郁的,生命藏在里面”,這是對自然、生命的向往。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原野》這部戲劇有的強烈的神秘色彩,通過前兩部分的分析,人物的性格也具有奇特的神秘氣息。
整體而言,曹禺把一個農民復仇的故事寫得相當具有西方悲劇的戲劇美學,里面充斥了大量的恐怖和神秘元素。 仇虎的反抗和金子的反抗形成一個主題匯聚,仇虎寧死也不戴上腳鏈,金子寧死也要逃離被封建婚姻束縛的牢籠,但最終他們的歸宿卻是悲劇的:仇虎以自殺明志,而金子帶著未出生的孩子離開,必將是另一番坎坷的命運。
可以說《原野》無疑是一部小人物與命運的抗爭史,依舊具有曹禺素來擅長的悲劇美學貫穿其中,通過強烈的“美丑對照”,原本已被夸張的描寫對象將產生更加強烈的藝術效果。 《原野》所蘊含的主題,其實象征著青年曹禺本人的痛苦思索與焦灼,曹禺學習和借鑒了西方元素,所以也自覺追求戲劇舞臺上的恐怖氣氛,從而激發人們對于善的向往,凈化人們的靈魂深處,達到勸惡揚善的效果。
雨果也指出了滑稽丑怪是一個“正——反——合”的辯證發展過程,雨果并非一味推崇滑稽丑怪,他最終的目的還是借助“丑”的對照使“美”達到崇高、偉大乃至無垠的境界,因此,他既要敘述“美”“丑”單獨作為一個時期的主宰地位與片面本質,更要強調兩者的結合與對照使文學對事物的本質性認識達到一個更高的階段,這就更加可以體現出“美丑對照原則”的核心:“丑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著優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美與惡并存,光明與黑暗相共”美丑對照的目的是為了肯定美。 發現生活中的美,描繪美的形象都是肯定美; 發現生活中的丑,實際上是對生活中美的肯定,藝術中的描繪丑,是為了否定丑而肯定美,畢竟在文學創作中,描繪丑是創造美的藝術的重要原則。
生活中,人們往往不自覺地在美丑對照中發現美,欣賞美、追求美。 文藝創作的藝術中,當藝術家們選擇再現生活中的美丑時,也總是以一定的審美評價,美其所美,丑其所丑,引起人們對丑的厭惡,激發人們對至善至美的追求。 通過對《原野》中曹禺對“美丑對照”原則的運用,我們深刻地體會到它大大擴展了反映生活的審美范圍,因為它將“惡”、“丑”看成文藝審美的對象,使得文學的價值擴展到惡、丑等與善、美相互對立統一的領域,同時借那些丑的人物悲劇來冷靜客觀的觀察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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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趙莉莉;作者單位:江蘇海洋大學文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