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古今釋林》全面系統(tǒng)地收錄了19世紀(jì)以前朝鮮語中的漢字詞匯‍‌‍‍‌‍‌‍‍‍‌‍‍‌‍‍‍‌‍‍‌‍‍‍‌‍‍‍‍‌‍‌‍‌‍‌‍‍‌‍‍‍‍‍‍‍‍‍‌‍‍‌‍‍‌‍‌‍‌‍。 從來源上看，該書所收漢字詞，或源于漢語詞，如“良人”“皮盧”“牛毛”等，或源于朝鮮語詞，如“畓庫”“清”“嘯兩只”等‍‌‍‍‌‍‌‍‍‍‌‍‍‌‍‍‍‌‍‍‌‍‍‍‌‍‍‍‍‌‍‌‍‌‍‌‍‍‌‍‍‍‍‍‍‍‍‍‌‍‍‌‍‍‌‍‌‍‌‍。 這些域外新材料，對于研究漢語在域外傳播過程中形音義變化特點(diǎn)和朝鮮語漢字詞的構(gòu)詞規(guī)律等，都具有重要的學(xué)術(shù)價值。

　　關(guān)鍵詞 朝鮮時代 《古今釋林》 漢源漢字詞 固有漢字詞 例釋

　　一、 引言

　　(一) 關(guān)于《古今釋林》

　　由朝鮮學(xué)者李義鳳(1732—1801)編著的《古今釋林》，成書于朝鮮王朝正祖十四年(1789)。 該書凡40卷。 全書由小題、目次、引書目錄、內(nèi)篇及外篇五部分組成。 依據(jù)詞條內(nèi)容，內(nèi)篇分為“別國方言”“歷代方言”“洛閩語錄”“道家語錄”“釋氏語錄”“傳奇語錄”，外篇分為“華漢譯語”“東韓譯語”“三學(xué)譯語”“四夷譯語”“元明吏學(xué)”“羅麗吏讀”，凡12個門類。

　　各門類下又以詞目字?jǐn)?shù)分“一字類”“二字類”“三字類”等，每字類下分釋“天”“地”“火”“山”“水”“親”“女”“形”“聲”“名”“色”“言”“詁”“知”“學(xué)”“動”“年”“心”“氣”“品”“事”“物”“國”“官”“務(wù)”“科”“文”“武”“禮”“禪”“樂”“神”“法”“刑”“服”“織”“食”“宮”“器”“工”“量”“寶”“市”“稅”“戲”“疾”“術(shù)”“數(shù)”“儲”“農(nóng)”“戶”“穀”“草”“木”“菜”“果”“鳥”“獸”“佃”“魚”“蟲”等小類。 據(jù)統(tǒng)計，《古今釋林》共收22506個漢字詞[1]，以其收錄詞匯量大、時代跨度長、內(nèi)容范圍廣等特點(diǎn)，極大地豐富了東亞文化圈漢字詞的研究資料。

　　“從橫向看，所收錄的相同或相似的蒙語、梵語、滿語、漢語等詞匯義項詮釋之異同，體現(xiàn)文化之異同; 從縱向看，自《別國方言》至《羅麗吏讀》，可以較為直觀地看出漢魏以降詞匯意義表述的異同。 這對中國語言學(xué)研究者來說，無疑也是不可多得的語料。 ”(王平2020)該書的版本目前僅有一種，即正祖十三年(1789)稿本，現(xiàn)藏首爾大學(xué)奎章閣及延世大學(xué)圖書館。 韓國亞細(xì)亞文化社影印此稿本，并收入《韓國學(xué)古辭典叢書》，于1977年刊行。 本文研究所用版本即韓國亞細(xì)亞文化社1977年刊行本。

　　(二) 朝鮮語漢字詞界定

　　朝鮮語漢字詞，又稱韓國語漢字詞、韓語漢字詞。 關(guān)于其界定，目前學(xué)界說法不一。 劉素珍(2015)認(rèn)為的朝鮮語漢字詞是指朝鮮語中“以漢字為基礎(chǔ)創(chuàng)制出來的詞”。 呂游(2015)認(rèn)為的朝鮮語漢字詞是指“借用漢字的含義組合成詞匯，然后再用朝鮮語來念漢字寫成的詞”。 李得春(2005)則認(rèn)為朝鮮語漢字詞是指“以漢字為基礎(chǔ)在朝鮮語里產(chǎn)生的詞和從中國漢語詞匯中引入并已融入到朝鮮語詞匯內(nèi)部的詞來構(gòu)成的詞匯系統(tǒng)”。 筆者認(rèn)為，劉說側(cè)重漢字基礎(chǔ)，呂說側(cè)重漢字借用，而李得春對朝鮮語漢字詞的界定則更加全面具體，因此本文“朝鮮語漢字詞”所指從李得春界定。

　　(三) 《古今釋林》中的朝鮮語漢字詞

　　《古今釋林》所收朝鮮語漢字詞條，廣征《芝峰類說》《星湖僿說》《東國山川志》等古代朝鮮漢籍，單純記錄日源漢字詞匯入之前的漢源漢字詞和朝鮮語固有漢字詞，直接反映朝鮮三國時代以來朝鮮語漢字詞的演變情況，對研究朝鮮語漢字詞的起源、發(fā)展以及語言文化交流具有不可忽視的重要價值。 目前學(xué)界普遍認(rèn)為，朝鮮語漢字詞從來源上可分為漢源詞、日源詞和朝鮮語固有詞，其中日源詞多于19世紀(jì)后半期開始大量匯入朝鮮語。 近年來，學(xué)界關(guān)于朝鮮語漢字詞的研究日漸豐富，但其研究材料多集中在現(xiàn)代朝鮮語詞典上，其中收錄的朝鮮語漢字詞包含大量日源詞，這對單純研究漢語、朝鮮語詞匯聯(lián)系造成一定阻礙。 本文根據(jù)對《古今釋林》所收朝鮮語漢字詞來源的考釋，將其分為漢源漢字詞和固有漢字詞。 這些語料為研究漢語在朝鮮的傳播和應(yīng)用等問題，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寶貴材料。

　　二、 漢源朝鮮語漢字詞

　　漢源朝鮮語漢字詞，即“從漢語借用到朝鮮語的詞和以此為基礎(chǔ)派生或合成的詞” (李得春2007)。 關(guān)于漢源詞的分類，有學(xué)者依據(jù)漢源詞的來源，將其分為源于中國古代典籍的漢源詞、源于佛教用語的漢源詞和源于漢語白話的漢源詞。 (葉文李2016)這種分類雖然清晰，卻未能體現(xiàn)漢源詞和漢語詞的內(nèi)在聯(lián)系。 還有學(xué)者依據(jù)漢源詞的產(chǎn)生方式，將其分為固有詞化的漢源詞、音譯漢源詞和韓國漢字讀音的漢源詞。

　　(李得春2005)此處所謂“固有詞化”，是指“在韓國人語言生活中長期使用、并已融入語言體系的借用漢語詞，而這部分詞因為長期使用，其語音結(jié)構(gòu)發(fā)生變化，與漢語讀音和現(xiàn)代韓語讀音毫無關(guān)聯(lián)，因而被當(dāng)作朝鮮語固有漢字詞”(李得春2007)。 其說法無誤，但這一界定僅說明這部分詞屬于漢源詞，卻并未說明其具體產(chǎn)生方式，且依據(jù)漢源詞的界定，還有一種形音義完全借用漢語的漢字詞也當(dāng)歸入漢源詞中。 因此，我們依照漢源詞的產(chǎn)生方式，將其分為完全借用的漢源詞、從漢語音譯的漢源詞和從漢語借義的漢源詞三類。

　　(一) 完全借用的漢源詞

　　完全借用的漢源詞，即借用漢語詞形音義，使之根植于朝鮮語體系中，這部分詞多出于中國古代典籍，其形義與該詞在漢語中的形義完全相同。 《古今釋林》收錄完全借用的漢源詞如“破題”“良人”“銀杏”等。

　　破題 本朝。 今科賦，立題下更釋題意，曰破題。 自宋時已有之。 (《東韓譯語·釋文》)

　　按，據(jù)《漢語大詞典》，“破題”當(dāng)見于唐宋時期，應(yīng)舉詩賦和經(jīng)義的起首處，須用幾句話說破題目要義，即為破題。 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已落重收》：“楊員外于陵省宿歸第，遇程于省司，詢之所試，程探靿中得賦稿示之，其破題曰：‘德動天鑒，祥開日華。 ’”科舉制度自公元八世紀(jì)傳入朝鮮，科舉相應(yīng)詞匯也隨之傳入，且其形音義皆保留漢語詞匯特征。 《朝鮮王朝實(shí)錄·文宗實(shí)錄》：“禮曹啟進(jìn)士試取條件： 一，十韻詩有破題直言景句，方今之格，卑陋莫甚……”

　　良人 本朝。 凡民稱良人。 (《東韓譯語·釋名》)

　　按，據(jù)《漢語大詞典》，“良人”一詞最初指良善之人，《詩·大雅·桑柔》：“維此良人，作為式谷。 ”后引申為美人，《詩·唐風(fēng)·綢繆》：“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陳奐傳疏： 良人，猶美人。 該詞又可表示女子對丈夫的稱呼，《孟子·離婁下》：“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后反。 ”趙岐注： 良人，夫也。 “良人”亦可指稱官職，《國語·齊語》：“十連為鄉(xiāng)，鄉(xiāng)有良人。 ”韋昭注： 良人，鄉(xiāng)大夫也‍‌‍‍‌‍‌‍‍‍‌‍‍‌‍‍‍‌‍‍‌‍‍‍‌‍‍‍‍‌‍‌‍‌‍‌‍‍‌‍‍‍‍‍‍‍‍‍‌‍‍‌‍‍‌‍‌‍‌‍。 至于朝鮮語中“平民”之義，始見于《后漢書·酷吏列傳》：“陛下圣德中興，而縱奴殺良人，將何以理天下乎? ”自此“良人”一詞不再指稱官職，而指平民百姓。 朝鮮王朝李珥《栗谷全書》：“下人、良人, 坐于東邊, 賤人坐于西邊, 皆北上。 ”

　　銀杏 本朝。 白果也。 詳《釋木》“鴨腳”注。 (《東韓譯語·釋果》)

　　按，“銀杏”一詞本屬漢語詞，在傳入朝鮮的過程中保留該詞在漢語中的形音義特征。 朝鮮王朝吳宖默《江原道旌善郡叢鎖錄》：“于內(nèi)間及小舍廊支裝物種，葉錢三十兩，大脯二貼，黃燭二雙，藥果、中桂各五十立，燒酒五，白清、真油、柏子各五升，胡桃、大棗、栗子各三升，銀杏二升，干柿五串來納。 ”據(jù)《漢語大詞典》，銀杏，稱白果樹、公孫樹、鴨腳。 明李時珍《本草綱目·果二·銀杏》：“原生江南，葉似鴨掌，因名鴨腳。 ”“鴨腳”一詞，《古今釋林》亦有收錄：“昔端宗之遜位，安平大君瑢被誅，錦城大君瑜謫。 順興傳檄起兵，未發(fā)，而有告者，亦誅。 于是革廢順興府，居民謠曰： 鴨腳復(fù)生，順興復(fù)，順興復(fù)。 ”

　　(二) 從漢語音譯的漢源詞

　　從漢語音譯的漢源詞，是指連音帶義借用漢語詞，并仿照漢語讀音，用漢字記錄的詞。 這部分詞大都從漢語口頭相傳而來，因而構(gòu)成詞語的漢字字形與漢語詞相差較大，但讀音與漢語詞相同或相近。 《古今釋林》收錄的從漢語音譯的漢源詞如“湯巾”“養(yǎng)支”“皮盧”等。

　　湯巾 本朝。 結(jié)馬巤作帽形，戴諸笠下，曰湯巾。 (《東韓譯語·釋服》)

　　按，據(jù)《古今釋林》，“湯巾”指一種用馬鬣做成、戴在笠子下的小帽。 該詞未見于漢語文獻(xiàn)，卻源于漢語詞“唐巾”。 唐巾本是唐代帝王的便帽，元明以來多為士人佩戴。 其樣式多變，材質(zhì)軟硬不一，外觀均與烏紗帽相似。 明王圻《三才圖會》：“唐巾，其制類古毋追，嘗見唐人畫像，帝王多冠，此則固非士大夫服也，今率為士人服矣。 ”朝鮮王朝尹愭《無名子集·戲語合識》：“湯巾者，鬃帽之稱，而形似紗帽。 ”朝鮮語中不僅有“湯巾”，亦有“唐巾”。 朝鮮王朝趙榮祏《鄭元伯畫槎川像贊》：“馬尾唐巾鶴鷩衣，雨風(fēng)寒暑坐于斯。 ” 朝鮮王朝柳得恭《燕臺再游錄》：“(仲魚)借余笠及唐巾氅衣著之，關(guān)門曳履徐步曰：‘樂哉’。 ”可見，“湯巾”“唐巾”同為一物，皆用馬毛制作，戴在笠子下。 且在《中原音韻》中，“湯”與“唐”皆為透母陽韻。 因此，“湯巾”源于“唐巾”，屬于從漢語音譯的漢源詞。

　　養(yǎng)支 高麗。 《雞林類事》曰： 方言。 齒刷曰養(yǎng)支。 養(yǎng)支當(dāng)作漾齒。 (《東韓譯語·釋形》)

　　按，“養(yǎng)支”和“漾齒”未見于漢語文獻(xiàn)。 據(jù)《古今釋林》，“養(yǎng)支”亦作“漾齒”，意即牙刷。 “養(yǎng)”和“漾”中古音皆屬以母陽部，“支”屬章母支部，“齒”屬昌母之部，故“養(yǎng)支”“漾齒”為異形詞。 實(shí)際上，《古今釋林》所記“養(yǎng)支”“漾齒”即漢語文獻(xiàn)中的“楊柳枝”或“柳枝”。 楊柳枝可用作齒刷，唐宋時人將楊柳枝泡在水里，使用時用牙齒咬開楊柳枝，沾上藥粉用來刷牙。 唐王燾《外臺秘要·卷二十二》：“每朝楊柳枝咬頭軟，點(diǎn)取藥揩齒，香而光潔。 ”北宋《圣濟(jì)總錄·口齒門》：“先以柳枝凈揩齒，以新汲水漱口，更以鹽花于齒齦，內(nèi)外揩之。 ”“楊柳枝”在被借用時省作“楊枝”。 在中古音系中，“養(yǎng)”和“楊”皆屬以母陽部，“支”和“枝”皆屬章母支部，二者聲韻相通。 可見，“養(yǎng)支”“漾齒”皆源于“楊枝”，屬于從漢語音譯的漢源詞。

　　皮盧 高麗。 《雞林類事》曰： 方言。 硯曰皮盧，筆亦曰皮盧。 (《東韓譯語·釋文》)

　　按，“皮盧”一詞未見于漢語文獻(xiàn)。 據(jù)考證，該詞源于漢語詞“不律”。 《說文·聿部》：“聿，所以書也。 楚謂之聿，吳謂之不律，燕謂之弗‍‌‍‍‌‍‌‍‍‍‌‍‍‌‍‍‍‌‍‍‌‍‍‍‌‍‍‍‍‌‍‌‍‌‍‌‍‍‌‍‍‍‍‍‍‍‍‍‌‍‍‌‍‍‌‍‌‍‌‍。 ”《爾雅·釋器》：“不律謂之筆。 ”郭璞注： 蜀人呼筆為不律也，語之變轉(zhuǎn)。 清龍顧山人《十朝詩乘》：“闈中主司用墨筆，分校用藍(lán)筆，監(jiān)臨、監(jiān)試、提調(diào)用紫筆，謄錄用朱筆，對讀用黃筆。 云門亦分賦之，曰‘五色筆’詩。 《墨筆》云：‘不律親操典玉衡，黑頭爭仰古公名。 怪來銀海明如許，應(yīng)是東方漆點(diǎn)成。 ’”“不律”何以作“皮盧” ? 其實(shí)，“不”可通作“丕”。 《說文解字注》：“丕與不音同，故古多用不為丕，如‘不顯’即‘丕顯’之類。 于六書為假借，凡假借必同部同音。 ”據(jù)《中原音韻》，“皮”與“丕”皆屬滂母齊部，“律”與“盧”皆屬來母魚部。 由此可見，中國文獻(xiàn)中所用“不律”也即“丕律”，該詞在傳入朝鮮的過程中，“丕律”被同音的“皮盧”替代，也屬于從漢語音譯的漢源詞。

　　(三) 從漢語借義的漢源詞

　　從漢語借義的漢源詞，指借用漢字在漢語中的意義，或經(jīng)漢字詞義引申、比喻，從而合成或派生的詞。 《古今釋林》收錄的從漢語借義的漢源詞如“妓栗”“秀才”“牛毛”等。

　　妓栗 本朝。 西南有小栗，少干則肉皮自脫，俗稱妓栗。 (《東韓譯語·釋果》)

　　按，“妓栗”一詞在朝鮮語中指風(fēng)干后容易剝皮的一種栗子，該詞雖未見于漢語文獻(xiàn)，但構(gòu)成該詞的“妓”與“栗”二字都借用其在漢語中的意義。 “妓”在漢語中最初指歌舞女藝人，《后漢書·梁冀傳》：“因行道路，發(fā)取妓女御者。 ”后專指以賣淫為業(yè)的女子。 明謝肇淛《五雜組》：“今時娼妓滿布天下,其大都會之地,動以千百計。 其他偏州僻邑,往往有之。 終日倚門賣笑,賣淫為活,生計至此，亦可憐矣。 ”“栗”在漢語中指一種果實(shí)為堅果的落葉喬木。 《周禮·天官》：“饋食之籩，其實(shí)棗、栗、桃、干、榛實(shí)。 ”朝鮮語中“妓栗”一詞，即以娼妓脫衣作比，形容栗子脫殼，屬于用借義的漢字合成的漢字詞。

　　秀才 本朝。 俗呼成童而未冠者曰秀才，又稱都令。 (《東韓譯語·釋名》)

　　按，《古今釋林》中“秀才”指“成童而未冠者”，這一意義與漢語詞不同。 據(jù)《漢語大詞典》，漢語中的“秀才”最初指“優(yōu)秀之才”，始見于《管子·小匡》：“農(nóng)之子常為農(nóng)，樸野不慝，其秀才之能為士者，則足賴也。 ”尹知章注： 農(nóng)人之子，有秀異之材可為士者，即所謂生而知之，不習(xí)而成者也。 自漢代開始，“秀才”之義引申為科名，《后漢書·左雄周舉等傳論》：“漢初詔舉賢良、方正，州郡察孝廉、秀才，斯亦貢士之方也。 ”元明以來秀才一科被廢除，因而“秀才”被用來泛稱讀書人，元喬吉《新水令·閨麗》：“我是個為客秀才家，你是個未嫁女嬌娃。 ”明清時期，秀才亦指在童試獲得取錄的府學(xué)、縣學(xué)的生員。 不論年齡，凡參加童試的考生都稱“童”。 “秀才”在朝鮮語中借用漢語詞的詞形，引申漢語詞“秀才”的“被童試取錄的生員”意義。 只是“秀才”在漢語中的含義并未有年齡限制，而該詞被借用到朝鮮半島后，引申專指未成年人。

　　牛毛 本朝。 海菜名。 象形也。 夏月煎食，利于斥暑。 (《東韓譯語·釋菜》)

　　按，據(jù)《古今釋林》，“牛毛”是一種可食的海菜，因其形態(tài)像牛毛而得名。 “牛毛”的這一意義在漢語文獻(xiàn)中未見。 漢語中的“牛毛”多用于比喻繁多或細(xì)小的事物。 晉葛洪《抱樸子·極言》：“若夫睹財色而心不戰(zhàn)，聞俗言而志不沮者，萬夫之中，有一人為多矣。 故為者如牛毛，獲者如麟角也。 ”明郎瑛《七修續(xù)稿·詩文·謎序文》：“曷為廣而無窮，深而難知也? 曰： 蠒絲牛毛，充棟汗牛，字書之繁也。 ”該詞在朝鮮語中的借義取向來自漢語“牛毛”的比喻意義。 朝鮮語中用指海菜的“牛毛”在漢語中稱“發(fā)菜”，“發(fā)菜”因其形態(tài)和顏色很像亂發(fā)，潮濕時呈黑綠色，干燥時呈黑色，故有“發(fā)菜”之稱。 可見，“牛毛”是從漢語借義的漢源詞，與漢語詞“發(fā)菜”名異而實(shí)同。

　　三、 朝鮮語固有漢字詞

　　朝鮮語固有漢字詞，即朝鮮語中仿照漢字構(gòu)詞方法、使用漢字獨(dú)創(chuàng)的詞語。 目前學(xué)界依照固有詞的產(chǎn)生方式對固有詞的分類主要有兩種： 其一，分為朝鮮自造漢字派生的固有詞、用中國漢字造詞的固有詞、吏讀詞和附會漢字詞四類(李得春2005); 其二，分為國字漢字詞、國音字漢字詞和國義字漢字詞三類(季欣2006; 王曉霞2007)‍‌‍‍‌‍‌‍‍‍‌‍‍‌‍‍‍‌‍‍‌‍‍‍‌‍‍‍‍‌‍‌‍‌‍‌‍‍‌‍‍‍‍‍‍‍‍‍‌‍‍‌‍‍‌‍‌‍‌‍。 兩種分類有相同之處，如國字漢字詞與朝鮮自造漢字派生的固有詞、國義字漢字詞與附會漢字詞、國音字漢字詞與吏讀詞，皆指同種固有詞，只是表述略有不同，在此不再區(qū)分。

　　至于用中國漢字造詞的固有詞，要么是借用漢字形音義合成或派生的新詞，要么是僅借用漢字字形，賦予漢字新的意義，由此合成或派生的新詞，前者當(dāng)屬于從漢語借義的漢源詞，后者當(dāng)屬于以國義字造詞的固有詞，在固有詞下作為一類確實(shí)不妥。 因此本文取第二種分類，將《古今釋林》收錄的朝鮮語固有詞分為國字固有詞、國義字固有詞和國字音固有詞三類。

　　(一) 國字固有詞

　　朝鮮語中有部分特有漢字，并非源于漢語漢字，而是仿照漢語漢字的造字原理和音義特征自造出來的字，被稱為“國字”。 如： 畓(水田)、乭(石頭)等。 利用這部分漢字造出的漢字詞，稱為“國字固有詞”。 《古今釋林》中收錄的國字固有詞如“畓庫”“椧”等。

　　畓庫 本朝。 東俗呼水田曰畓庫。 (《東韓譯語·釋農(nóng)》)

　　按，“畓”是朝鮮語自造字，根據(jù)漢字字義組合成字，表示水田，始見于高麗一然《三國遺事·卷經(jīng)二·駕洛國記》：“南新畓坪，是古來閑田，新耕作故云也，畓乃俗文也。 ”朝鮮王朝李睟光《芝峰類說·文字部·字義》：“我國用字，以水田為畓，米谷未滿斛稱，柴束之大者為迲，皆意作也。 ”朝鮮王朝鄭東愈《書永篇下》：“我國多字書所無之字……水田稱畓，音……我東有兩字合為一字者，以水田為畓。 ”《吏讀便覽》：“畓，音，水田曰畓，古無此字。 ”朝鮮王朝洪萬宗《旬五志》：“俗以水田為畓。 ”“畓庫”一詞，“畓”表示水田，而“庫”字從何而來尚未可知，該字在詞語中不參與表義，至于是否參與表音，尚待考證。

　　椧 本朝。 芝峰曰： 金時習(xí)《游金鰲錄》有“北椧寺”，看《牧丹詩》。 椧字不見于韻書。 今俗以刳木引水為椧，即方言所謂簄音也。 (《東韓譯語·釋器》)

　　按，“椧”是朝鮮語自造字，利用形聲造字，“木”作為形旁，“命”作為聲旁，指引水用的長管。 朝鮮王朝《朝鮮燕山君日記》：“今聞命工曹造銅椧，因諫止，而此乃奢侈之事，不可為也。 ”《韓國漢字語詞典》：“椧，國字，筧也。 ”“筧”指用對剖并內(nèi)節(jié)貫通的毛竹連續(xù)銜接而成的引水管道。 唐白居易《錢唐湖石記》：“錢唐湖一名上湖，周回三十里，北有石函，南有筧，凡放水溉田，每減一寸，可溉十五余頃。 ”此外，在韓國“椧”還可用作地名，韓國《新字典》：“椧，寺名也。 北椧寺，在慶尚北道慶州。 ”

　　(二) 國義字固有詞

　　漢語傳入朝鮮后，因其和朝鮮語相去甚遠(yuǎn)，難以在日常生活中應(yīng)用，而朝鮮語中的固有名詞也難以用漢字表達(dá)。 因此，朝鮮創(chuàng)制了借用漢字語音或意義的標(biāo)記方法——吏讀法。 為了適應(yīng)記錄朝鮮語固有名詞的需要，朝鮮人在運(yùn)用吏讀法標(biāo)記漢語詞匯時，一部分漢字被賦予新的意義，這種意義與該字在漢語中所表達(dá)的意義完全不同，只是讀音相同或相近。 通過這種方式產(chǎn)生的固有詞叫作國義字固有詞。 《古今釋林》收錄的國義字固有詞如“清”“唐突”等。

　　清 本朝。 俗稱蜜曰清。 黃蜜曰黃清，白蜜曰白清。 (《東韓譯語·釋食》)

　　按： “清”在朝鮮語中表示“蜂蜜”，表示這一意義的“清”未見于漢語文獻(xiàn)。 “清”在漢語中最初指水清明澄澈，《說文解字·水部》：“朖也。 澄水之皃。 從水青聲。 ”后引申為其他清澈明凈的事物，《楚辭·九歌》：“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御陰陽。 ”《周易·豫卦》：“圣人以順動，則刑罰清而民服。 豫之時義大矣哉。 ”又可引申形容人的高潔品質(zhì)，《呂氏春秋》：“鮑叔牙之為人也，清廉潔直; 視不己若者，不比于人; 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 勿已，則隰朋其可乎? ”又用作動詞，表示清洗，晉陸云《盛德賦》：“泛時雨以清天，灑狂塵以肅地。 ”而在朝鮮語中“清”表示“蜜”義，故有“黃清(黃蜜)”“白清(白蜜)”之稱。 因此，“清”屬于借用漢字字形和讀音、與漢語意義完全不同的國義字固有詞。

　　唐突 本朝。 俗呼圓船為 (《東韓譯語·釋器》)

　　按，“唐突”在朝鮮語中表示“圓船”，這一意義未見于漢語文獻(xiàn)。 “唐突”一詞在漢語中最初指橫沖直撞，始見于《詩·小雅·漸漸之石》：“有豕白蹢，烝涉波矣。 ”鄭玄箋： 豕之性能水，又唐突難禁制。 后引申為“冒犯、褻瀆”意義‍‌‍‍‌‍‌‍‍‍‌‍‍‌‍‍‍‌‍‍‌‍‍‍‌‍‍‍‍‌‍‌‍‌‍‌‍‍‌‍‍‍‍‍‍‍‍‍‌‍‍‌‍‍‌‍‌‍‌‍。 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何乃刻畫無鹽，以唐突西子也。 ”北宋李昉等《太平廣記》：“鄰里不敢輒入，有誤犯者為唐突，大不敬，出豬牛以謝之。 ”在朝鮮語中，“唐突”表示圓船，是因為“圓船”在朝鮮語中讀為，與“唐突”在漢語中讀音相近，因而借用該詞表示圓船。

　　(三) 國音字固有詞

　　和國義字類似，在運(yùn)用吏讀法標(biāo)記朝鮮語詞匯時，為了固有詞讀音的需要，一部分漢字被賦予新的讀音，這種讀音既不同于漢字在漢語中的讀音，也不同于朝鮮語標(biāo)準(zhǔn)讀音。 通過這種方式形成的漢字稱為“國音字”，以國音字構(gòu)詞的固有詞稱為國音字固有詞。 《古今釋林》收錄的國音字固有詞如“落只”“嘯兩只”“刀尺”等。

　　落只本朝。 東俗稱水田種一斗地，謂之一斗落只。 二斗地，謂之二斗落只。 (《東韓譯語·釋農(nóng)》)

　　按，據(jù)《古今釋林》，“落只”表示農(nóng)作物種植的土地面積單位，其中“落”是國音字，讀為，這一讀音不同于該字在朝鮮語中的標(biāo)準(zhǔn)讀音，而是在吏讀過程中產(chǎn)生的新的讀音。

　　嘯兩只本朝。 俗呼鳶為嘯兩只，言能嘯兩也。 只，語辭。 (《東韓譯語·釋鳥》)

　　按，據(jù)《古今釋林》，“嘯兩只”是鳶的俗稱，其中“只”是國音字，不參與構(gòu)意。 據(jù)研究，“出現(xiàn)在韓國古代文獻(xiàn)中的國音字‘只’至少有‘ ’六種讀音，主要是因為漢字語素‘只’在漢語中的發(fā)音和多個韓國語固有讀音比較接近”(季欣2006)，因此標(biāo)記這些朝鮮語詞匯的時候都采用了同一個國音字“只”。 類似用國音字“只”造詞的朝鮮語詞還有“戈只”“進(jìn)只”等。

　　刀尺本朝。 今外邑掌廚供者為持刀尺。 (《東韓譯語·釋名》)

　　按，“刀尺”一詞中，國音字“尺”不參與構(gòu)意，“尺”在朝鮮語標(biāo)準(zhǔn)讀音中讀為，在吏讀過程中被賦予新的讀音。 另有“楊水尺”，朝鮮王朝李瀷《星湖僿說》：“我國妓種，出于楊水尺。 楊水尺者，柳器匠也。 麗祖攻百濟(jì)時所，難制之遺種也。 素?zé)o貫籍，賦役，好逐水草，遷徙無常，惟事田獵。 編柳為器，販鬻為業(yè)。 ”

　　四、 結(jié)語

　　《古今釋林》朝鮮語漢字詞可分為漢源詞和固有詞，依據(jù)其產(chǎn)生方式，漢源詞又分為完全借用的漢源詞、從漢語音譯的漢源詞和從漢語借義的漢源詞; 固有詞分為國字固有詞、國義字固有詞和國音字固有詞。 作為域外新材料，它們對于研究漢語在域外傳播過程中形音義變化特點(diǎn)和朝鮮語漢字詞的構(gòu)詞規(guī)律等，都具有重要的學(xué)術(shù)價值。

　　首先，《古今釋林》收錄的漢源朝鮮語漢字詞，其漢字語素大都來源于同時代的漢語，部分漢字語素的形音義隨著地域傳播和時代變遷發(fā)生改變，而在朝鮮語漢字詞中可見漢語詞對其衍變產(chǎn)生的影響。 如朝鮮語詞“良人”指平民百姓，這是借用該詞在漢語中的詞形和讀音，保留其核心意義; 又如“牛毛”在朝鮮語中表示一種形態(tài)像牛毛般細(xì)密的海菜，借取漢語詞“牛毛”的比喻意義; 再如“皮盧”表示筆，源于漢語詞“丕律”，如今所見其他文獻(xiàn)中只見“不律”，“丕律”一詞已不見于漢語文獻(xiàn)，該詞意義和讀音在朝鮮語中有所保留。 這不僅有利于研究漢語詞域外傳播的特點(diǎn)，還對漢語詞匯具有一定補(bǔ)缺價值。

　　其次，《古今釋林》收錄的朝鮮語固有漢字詞是利用漢字創(chuàng)造出的新詞，這些詞語無論在詞形、詞義還是讀音上都符合朝鮮語內(nèi)部發(fā)展的規(guī)律，具有朝鮮語言體系獨(dú)有的特征，如“畓庫”一詞中的朝鮮國字“畓”，參考漢字造字方法，將“水”與“田”兩個漢字組合成字，表示水田; 又如朝鮮國義字“清”在朝鮮語中指蜂蜜，以此構(gòu)詞的有“白清”“黃清”等; 再如“嘯兩只”使用朝鮮國音字“只”參與構(gòu)詞。 這體現(xiàn)了漢字與漢字詞在朝鮮語言中的創(chuàng)新，對研究朝鮮語言體系的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

　　文學(xué)論文投稿刊物：民族語文(雙月刊)1979年創(chuàng)刊，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主管，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民族學(xué)與人類學(xué)研究所主辦的語文類專業(yè)性學(xué)術(shù)期刊。

　　最后，《古今釋林》收錄的朝鮮語漢字詞，無論是漢源詞還是固有詞，都能作為漢語和朝鮮語溝通的橋梁，如同形異義詞“秀才”，朝鮮語詞“養(yǎng)支”與漢語詞“楊枝”，可以體現(xiàn)漢語詞和朝鮮語漢字詞在形音義上的聯(lián)系，有利于從中探尋漢字和漢文化在朝鮮社會和語言發(fā)展上形成的積極影響，這將對兩國語言及文化的交流溝通形成一定推動力量。

　　參考文獻(xiàn)

　　1. 北京大學(xué)CCL漢語語料庫： http:∥ccl.pku.edu.cn:8080/ccl_corpus/.

　　2. 漢語大詞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詞典編纂處編.漢語大詞典.上海： 漢語大詞典出版社，上海辭書出版社，1986—1994.

　　3. 季欣.韓國語中韓源漢字詞研究.中國人民解放軍外國語學(xué)院碩士學(xué)位論文,2006.

　　4. 李得春.試析韓國語漢源漢字詞和韓國獨(dú)有漢字詞.延邊大學(xué)學(xué)報,2005(1).

　　5. 李得春.朝鮮語漢字詞和漢源詞.民族語文,2007(5).

　　6. 李義鳳.古今釋林.∥韓國學(xué)文獻(xiàn)研究所.韓國學(xué)古辭典叢書.首爾： 亞細(xì)亞文化社,1977.

　　作者：馮璐 王平